飞来山上千寻塔(登泰山有感)《水月北湖》,
华闻读书阁 楔子
古诗有云: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看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宋王安石位高至宰,权倾朝野。可在为相之前做知县那会,某日游兴填勾涂画的一首诗,竟作绝唱遗响千年。我今有幸,可在年幼得知之时,登泰山,揽千百年前纷纷不绝的游人所看过的风景,内心感慨万千。介甫因飞来山而动,而这称为五岳之宗的泰山怎不能让那山石草木为之而欣然!怎不能让你我这般登山人胸襟开阔!遥想千年,面对那盘桓纵伸石阶索道,会有怎样的一种悲嗟喜悼而生发出对此巍峨山峦的崇喜诚敬之情呢?
前日夜,疾步登山。次日,下山。于飞来石前,逗留良久。想起“飞来”二字,何其鬼然显赫。故写此文,以记泰山之游。
《一》
号称五岳之尊的泰山,在先贤孔子那里得到了最殷切的推崇。亚圣孟子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这是孟子对孔子当年登山之后心境的揣摩。显然,泰山在最初的儒圣那里,已经得到无上的首肯。
泰山在春秋时期,曾位于鲁国境内(现今山东泰安市)。孔子多次登泰山的结果,奠定了他日后学说达至鼎盛的根基。然而究之于古人登山时对历史时空的超人感魄而言,泰山,无疑是一个最完美的所在。
山风如浪,如瀑,时而微微缕缕,拂面拂胸拂心怀;时而暴风骤雨,排山倒海,使登山者竟无立足之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众山河在我眼中都是小的,
树海读书阁,那忧国忧民的杜甫在年少时登泰山,将内心的浩然气充的更盛。于是在看到万里河山都在一片秋风中浸染开去时,他可以这么唱: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那是对江河的凄然怅然悲然而又决然的憾恨!
孔丘在编订《诗经》时曾收录其晚年对泰山的感叹(幸好这传世的《论语》、传世的《诗经》没有被暴虐的始皇帝发现,否则两千年后对历史稍稍有感知的中国人,
爱看读书阁,在翻阅这本拥充盈着现代墨香气息的诗三百时,便不能想象当年的原本竟是从中空的土墙中传达出的先贤的微弱烛光了!)。他是这样谈起他对泰山的感觉——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谈起泰山来,依然没有痴痴噫噫的老年人特有的语无伦次,那铿然顿挫的话语,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那泰山的巍然所传达出的精神魄力&mdash,
孔子读书阁;—“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国。莫不率从,鲁候之功。”——《诗经•鲁颂•閟宫》
那是对山峦的第一次诗的怀念,那是千百年来后世儒生埋藏在心底最深切而又殷实的呼唤,泰山何其高壮,置身于东海海邦的鲁国,在长达三千多公里的海岸线上,第一次把海与山勾连在一起。它说:莫不率从——天下都来朝觐服从鲁邦。它说:奄有龟蒙——这神兽竟可以比作山峦,而鲁国人将之逐之东海,
铭华读书阁。海天交接的地方,其气和泰山比肩;而泰山岿然耸立于鲁邦之国,其势与国祚同足。
孔子是这样描述他的一生的: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读书阁。(《论语•为政》)”
然而临终之时,在面对弟子相继死去的时候,竟唱出——“泰山其颓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的最后歌声,自比高山,死生已与一座山连在一块。在宿命面前,不逾矩的孔子也不能幸免。只是泰山没有坍,孔子也没有坍,当年的雄壮山河的气魄,在孔子死后的两千年里,慢慢汇聚成一条江河,慢慢耸立成一座山峦,向东流,
金霏读书阁,向天齐,浩浩桑桑,岿然独立。
不知道当年王介甫是不是在登飞来峰之后才登泰山的,但想起那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便觉可笑。最高,
精彩读书阁,竟是怎么样的高法,浮云蔽日,只是短暂流云。而真正能登上最高层,望见那蔚然大观的云海如瞬息万变,蓝天如穹宇浩然般的景象时,恐怕初出茅庐的王安石也不会热血愤张地要求变法了。变法的最后,只是着眼于表面,而根深的弊漏岂止是说说“变法”二字便可以改变得了的。身处在理学萌芽里的北宋王朝,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还有可变的资本了!
《二》
清明节的前一天,和同学坐上去泰安的火车,经过长达十个多小时的行程里,最后,我们来到泰山脚下。
在市区坐公交车途中,遇到一对同去爬山的女孩。听到他们谈关于泰山的话题,感觉很有意思。一个问:“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说的是不是泰山啊?”另一个说:我也不确定,我帮你查查吧。在昏暗的路灯反射过车窗的光影里,我看见女孩的笑容。
浅浅的如山花的笑,让我想起路上曾在火车上看过的大片大片的白色的桃花,一路迤逦,
树海读书阁,绵延在视线的尽头。不知道,此时的泰山会不会有美丽的桃花,还有淙淙的山泉溅溅的声音。期待已久的时刻,或许只是因为想去看更高的山,更美的山色,更浩然而变幻的云。
我在嘴里默默吟着: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难道这杜甫登山回来的这首七律竟然说的不是它么?
最近网上流传这一句很fashion的话——杜甫很忙,
树海读书阁。后来在别人的分享东西中看到,竟是一帮小朋友在课本上将杜甫穿越到现代了。背景的那首诗竟是《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望岳》
开元二十四年(即公元736年),年仅二十四岁的诗人杜甫开始过一种“裘马轻狂”的漫游生活。期间遇到李白,于是可想而知,两个人在山河间碰撞出劲烈的火花让杜甫第一次有了一种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望岳归来之后,杜甫从此走上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的诗人生涯。
登五岳,杜甫选择了三座山——泰山,衡山,华山。登泰山,意气风发;登衡山,失意彷徨;登华山,耄耋已老。而对与山岳间耸起的这尊王者,杜甫说:开天地之造化;然而对于自身的胸襟而言,他说:荡胸生层云—&mdash,
金霏读书阁;蔚然的蓝天下风卷的云海穿胸而过,此情此景,让子美看到了王者之伟。
杜甫死后,后世尊为“诗圣”。
当世,子美曾调侃自己的境遇:“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假使自己的名与身都随风而散,那么江河万古乾坤唯残存一篇我的诗文于世,那么也无憾了!
登山前看到前人矗立的石门,其中有一个上题:孔子登临处。不知道当年杜甫站在门下伸手抚那当年先贤孔子曾抚过的石碣时,年轻的心竟是揣怀着怎样的感觉?儒生一世也不及孔丘半世的英明,那些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仕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活于世?名利之外,
树海读书阁,粪土当年万户侯。过眼云烟之后,真正被人记住的也只有那些立命天下的勇者。
杜甫一生坎坷,然而在年老时,苟延于四川草堂里,仍悲戚嗟世。“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临死前仍不忘得广厦,避寒士,其情可叹,其胸可广!
泰山,究竟有何魅力,让千古骚客词人帝王将相留连忘返,甚而因之成名而成千古高峰?
泰山石刻,究竟是源自什么样的一种力量,让中国人为之着迷,称为书法较量的比赛?
泰山石阶盘桓而上,时而陡峭,时而平缓,古人是怎样将那些巨大的石矶搬上去而成后人拾阶而上的“千里之行”?
《三》
破晓,微风阵阵。远处的群山隐在角落里,黑黢黢的像城堡。
黎明破晓,朝阳快要升起来了。泛红的乳核在一圈圈光晕的浸染下,变得愈发柔美。
像河池里的波,小圆圈似的泛开着。
突兀的四周,棱角毕现。
一片沧然的黑绿在远处渐渐浮现其本来面目,迷茫的云海散在那片山色里,像朦胧的幻境。
云海苍茫,宇宙中浮厝如浮游的你我鲜见渺小与浩渺相形见绌。
风,凛凛而来。短暂的停留之后,我们继续往前走。
翻云卷雾的朝霞在风里,绚得满天一片绯红。巨大的石头矗在眼前,赫然四个大字“五岳独尊”映入眼帘。四周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在一边。围簇在石块之间的绿像点缀的花团,远处依然一片迷蒙,望不到边。
红色的石刻突兀而现,依然可以望见其虬髯和娟细。这千百年的摩崖石刻,似乎在告诉别人,泰山属于所有人。
泰山,泰然而森然的高山。想来,日出和云海便是极好的风景。庆幸自己没有错过,否则只能回去看照片了。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几个朋友便商议下山。
一路上,阳光明媚,山风夹着一个夜的冷涩,让人栗栗颤抖。
经过十八盘之后,两条腿便已经不听使唤。片刻休息之后,继续下山。
山势颓然,山风靡靡。远处树木还存留着冬的枯灰暗色,唯有青松依然翠绿,让人感到一丝温暖。
游人纷纷,络绎不止。前一夜,一路上听到嬉闹,竹棍敲击石阶的声音充刺了一整个夜,此时顿然感觉阳光的可贵。
路遇飞来石,椭球形的一块天外飞石,上镌“飞来石”三个字。其上,也就是著名的五夫松。其石陡立于崖边,危若累卵,似要从山巅滚下。
而此石传说为宋真宗泰山封禅时,天神降设障石,吓唬只会游山玩水的真宗皇帝。而历代帝王封禅泰山,总会路遇奇观,有此飞来石亦非偶然。可是此“飞来”二字总会让人联想到天外来客,泰山之名不觉遐迩。
同样也是北宋,王安石登飞来峰,写下那首《登飞来峰》,其境与山间飞来之石同工异曲。介甫只会因山名而动,而在泰山,在高耸入九霄天外的五岳之山,一个小小的从山崖间滚下的瀑布冲击而成的弹丸之石,竟如同一首平庸的七律中的“绿”,一行楷书中的一点,一篇《岳阳楼记》中的悲嗟之叹,而生发出千古不绝于耳的推崇浪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飞来石前,我想起了那个成语——画龙点睛。
《四》
在五夫松前,我看到了年轮。
庄子《逍遥游》中,对古树这样形容:“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其中的古树名叫“椿”。八千岁为四季的间隔,于是,春夏秋冬在它那里只不过是光阴一瞬。年轮深处,盘桓明灭的是浅浅深深的沟壑,而真正的老,却是轮回的宿命。
庄子把思想看作人生于世的最高的享受。当我们驾驭它,并且乘风破浪,万物都只是我们的奴役者。
他说:相忘于江湖。忘于江湖,只是因为江湖在我们眼前不重要了,而山川河泽在我们眼前成为我们遨游穹宇的最好见证。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如果现实中,真能找到这种不知其几千里的鸟,那么在世的你我便可以发现,其实作为一种微小也是一种欢喜于世的资本。
在大椿面前,我们的寿命很短;在鲲鹏面前,我们的身体很微小;在山河面前,我们的视野很小;在庄周面前,我们只能看到尘俗中谁人死了,几人降生,黄河几年断流了,泰山什么时候又被封禅了一次。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我们的存在又对他们有什么意义呢?
登山深处,我开始疑惑了。
《五》
那日夜晚登山时,同行的朋友问我一个历史问题:曾经有几个帝王来到过泰山封禅?
我回答说有很多,但是我所熟知的有两个,一个是秦始皇,另一个是汉武帝。而对于汉武帝,他登泰山最大的感悟是:“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这六个字简要的概括了他对泰山的感觉。
古代帝王封禅于泰山,无非不过是显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帝王之尊。然而对于泰山,我们依然无法感知那些封禅于泰山的千古帝王们究竟是源自何种想法,而一生多次登山祭天。
然而对于山水,或许从另一种方面,我们可以从中华文化的基因中得以解答。那就是中国人自古就有一种亲近山水的本能。正是这种本能,让那种中国人特有的方块字得以传延千年。于是,在泰山上,近千百处的摩崖石刻出现在我们面前。如同一个文化宝库,我们从中找到文字最初的模样以及它的渐变过程。那些被前人镌刻的字迹同样也在千百年后的我们这些游人中得到强烈的回应。
泰山的最初模样,就是自然山水与人文情怀碰撞交融的历史性时刻。从那一刻起,面对泰山,我们不再是一个文盲。
无论是儒学的“天下观”,还是道学的“自我观”,都可以从中找到山水对于人性的塑造痕迹。不同于海外气息的西方文明,中国人最初的眼界只局限在“天圆地方”的范畴——即天地有其极限,而你我只能在这方狭小的方田里自给自足,繁衍生息。面对这高耸的泰山,源自内心的登高看世界天下的欲望被激发出来,于是才有那么多的人走向山脚,积跬步,登高望远。
泰山,是一座峰,它的高度让人仰望。于是你我只有在观望天下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内心的方田太狭小,需要扩大,然后走向自我的人生超脱。
泰山在这里,需要你自己来发现它的美丽!
2012/4/7栩栩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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