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凤凰
最近天凉了许多,像是个秋天的样子了,
孔子读书阁。古中国的节气果真灵验,处暑时节一到,立刻变幻出多少秋风秋雨来,齐刷刷地刮过来飘过去,毫不吝啬地绘声绘色出秋天的模样。在这样的天气里,常常会缺少出门的勇气,于是读书成了消磨时间的良方。不经意间,怀里竟揣着本《沈从文自传》,一阵哆嗦,立刻回想起那两天在湘西的光景来。
那天离开韶山的时候,刚过了中午,就直奔凤凰,说是要走七个小时的路。雨一直在下,
树海读书阁,越往前走越凄厉,似乎和现在一样冷,手指在车窗玻璃上划出深深浅浅的水雾,呵一口热气,又蒙上一层。打算借助睡觉来煎熬时间,可是透过模糊的玻璃看见的都是风景,哪里还有睡意?一条高速公路劈头盖脸钻进了水墨画里,远远近近都是山,翠绿掩映在墨绿中,画家一定是位大师,浓淡之间伸展自如、张弛有道。更近的地方是切割着山脉的河流,
爱看读书阁,河水很浅,
孔子读书阁,贴在一层层石头上,咏着有些忧愁的山歌,不知疲倦地向前流淌,难道它们的前方也是凤凰?
水墨画尚未完成,车就钻进了隧道里,画家迷路了、山歌唱完了,不见天地日月、不辨昼夜冷暖,
树海读书阁,恐惧即刻生上心来。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乡,干干净净的天底下是无限开阔的土地,
华闻读书阁,在那土地上求田问舍、鲈鱼堪脍,人可以铺张开来打理这个世界。只是如今那里已经城市化,那土地上也长起了一座座山、修起了一条条隧道,逼窄的天地让人心也变得狭隘,那还不如回到这些山里来。山,涌动着最原始的人性。
五个小时的高速走完,进入了湘西的州府吉首市,
金霏读书阁,这里距离凤凰县只有不到五十公里,以为须臾及至,谁料偏偏走了两个小时,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说从韶山出发要走七个小时。从吉首到凤凰的山路路况险恶,颠簸难行,
树海读书阁,整个人跟着汽车东摇西晃,“不亦乐乎”。妈妈晕车,早就呕吐不止,
金霏读书阁,爸爸在一边着急,车上的人开始咒骂……
终于到了凤凰县,前面就是古城。我似乎感受到了不同的味道,这次旅行尽管走过不少的地方,但是我心心念念的始终就是凤凰。晕车的烦恼早就抛诸爪哇,我权当这一切都是亲临凤凰的代价,这代价一点也不昂贵,
树海读书阁,因为脚下便是湘西最美丽的小城:沈从文在这里玩耍调皮、黄永玉在这里笑声爽朗。翠翠和傩送在哪里对歌?坍塌的白塔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屹立?不要告诉我答案,我现在就在这里,我踩着它每一寸厚实而纯净的土地,我真希望自己也像沈从文一样赤脚前行,凤凰啊凤凰,
精彩读书阁,你究竟有多么神秘可亲?
赶紧吃晚饭,夜幕里的凤凰,躲藏着多少神灵?
徜徉在夜晚的凤凰是许多游客的嗜好,如今我也在这里。穿过宽不过数米的巷子,道两边的小食摊渐渐多了起来,油炸的臭豆腐蘸着特制的汤料,吃起来很有滋味儿,辣味儿十足,一次吃掉那十片臭豆腐的人绝对需要不错的“功力”。越往前人越多,青石板路边、吊脚楼里皆是商铺、小吃、酒吧,灯光把它们包装起来,点亮了整座古城,
铭华读书阁。没想到夜晚的凤凰会有这般热闹,翠翠能睡得着吗?静静的沱江睡在中间,被吵醒的鱼儿和水草激起一些浪花,但是微乎其微,等同于静默。静静的沱江上伫立着静静的万名塔,缠绕在塔身的灯光出卖了它的躲藏。远远的天上还有一座同样被灯光出卖的亭台,是不是翠翠的灵魂就住在那里?江边太吵,干脆住在天上,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期。
古城里的酒吧实在是多,已经有了“酒吧一条街”的名号。酒吧里突然传来一首《新不了情》,不是蔡琴深情的喉音,而是含混的男声,沙哑而放肆,似乎不是在唱,更像在说,说自己的故事:
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
其间夹杂着欢呼声和尖叫声,最后是无数的口哨声。走在这些酒吧门口,听那些男男女女唱着熟悉的歌曲,就像是听他们倾诉自己的故事。听那些背叛、听那些离别、听那些忏悔,听他们把平时从来难以启齿的隐私都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又一起抛洒到沱江水里。水里的鱼儿和水草更加无法睡着,它们在翻腾,他们在释放。
店铺也多,比酒吧还要繁盛。到处是特产:姜糖、猕猴桃干、银饰、牛角梳……买的人不少看的人更多,熙熙攘攘万人空巷。船总顺顺的后人们都不去码头了,全都在店里制作着姜糖、叫卖着首饰。虹桥下还有卖西瓜的,一份西瓜两块,用小碗盛着,另插一根牙签儿,吃起来似乎格外香甜,浸染着沱江水的灵气。更有猴急的干脆买上半个西瓜捧起来就啃,满嘴皆是汁水儿浑然不觉,走在路上笑脸逢人,别人也笑着冲他挤眉弄眼,尽管都不认识。反正在古城里,你我皆是凤凰人。
这样的繁华、这样的纵情、这样的相逢,究竟是不是凤凰呢?夜深了,我有些困倦。
第二天,很早就爬起来,顺着原路再次走进了古城。或许是逛过不少江南古镇的经验——只有清晨,才是这里最纯粹的时候。
果然,清晨六点多,凤凰城的模样焕然一新。商铺关着门、酒吧歇着业、小吃也还没有做好,昨晚的主角们这时都躲藏了起来。于是沱江和万名塔们重新焕发出光彩,骄傲地在那里,告诉我他们才是这座城最有资格的主人。昨晚的那一座天上楼阁也显现得分明,原来那是南华山上的庙宇。昨夜天色漆黑,错把它当成了翠翠的闺房,罪过罪过。山下,沱江水流淌的声音仔细能听得出来,水草在水底悄悄地舞动着,想去招惹刚刚做完梦的小鱼儿,鱼儿并不理睬它们,舒展开筋骨,在水面上活灵活现。沱江两旁的吊脚楼里走出三三两两的妇女,她们踏着青石板走到河边浣洗昨天的脏衣服,偶尔来一两句烂熟于心的山歌,和着洗衣板的拍打声,清脆而清爽。古城是新的,从里到外都有生命力。
河面上有用石柱连接起来的一座石桥,准确说来一半是石桥、一半是梅花桩。走在上面看似危险实则野趣十足,脚下便是鲜活的沱江,血液里都感觉到了流动的音响。就在石桥边有一对新人在拍摄婚纱照,我又禁不住激动起来:如果以后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在这里结为夫妻,有沱江吊脚楼石桥作证,实在是弥天的幸福。
在凤凰联想自己的爱情,怎么想象都不过分、怎么愿望都不奢侈,因为这里的爱情最单纯也最唯美,有无数淳朴的人和朴素的山水来支撑着、佐佑着。拥有过沈从文和《边城》的地方,还有什么阻碍不能到达?
走过石桥,穿过东门,才算真正进了凤凰城。大清早的凤凰城里还没有多少动静,几个阿婆在清扫昨晚门前留下的垃圾,做早饭的生意已经开始了,牛肉米粉的香味儿穿堂过巷,烧卖已经卖出去不少,过路的游人用塑料袋儿包着烧卖边走边嚼,嘴里还在嘟囔着口味的咸淡,一边听着导游在身旁指点迷津,一边摇晃着脑袋在寻找沈从文的故居,或许还突然闻到了油条那油光光的味道。所有的感官都利用起来了,却一点儿也不觉着麻烦。进了凤凰城,似乎就得有些使不完的劲儿。
沈从文故居就在眼前,门尚且紧闭,大概是贪玩的沈从文懒睡未起。不对,沈从文很早就应该出门上学了吧,他总是挎着竹篮,绕很远很远的路逃学,一路上看人在庙里织竹竿,绞绳子,看人下棋、打架,看城门口许许多多的被处决的尸体,看野狗叼走他们的腐肉,赤着脚在水里踩,直到脱光了衣服去河里翻滚,比鱼和水草还要灵活。那些生活的乐趣和辛酸,成了沈从文笔下独一无二的湘西。
人越来越多,都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人群中似乎就“埋伏着”昨晚高声哼唱的“阿哥”和贪吃西瓜的男子。凤凰城里重新拥挤起来,没有夜里酒吧撕心裂肺的歌唱,叽叽喳喳都是人的声音:叫卖声越来越响亮,导游们挥舞着令旗挥霍着扩音器,一批一批的游客前赴后继着嬉笑怒骂。这时候沱江们又显得寂静了,干脆在江面上铺展开三五成群的游船,把个沱江也装点得红红火火。沈从文的湘西哪里会这般热闹,这里是“一个被地图遗忘的地方”,如今,谁也不会把它遗忘。无数个武陵人闯进了桃花源,桃花源成了博览园。
我有点陌生地看着凤凰的城墙,这一排不是很高的城防曾经多少次抵御了蚩尤的后代,把他们杀死在这座城墙之外,而现在,多少人从万里之遥滚滚前来,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显示着征服和占有。当然,也包括我。
也就是因为人实在太多的缘故吧,不打算再去熊希龄的故居,这位民国总理曾经在北京修建过著名的双清别墅,晚年是一位慈善家,他也是凤凰人。
中午之后就要离开凤凰,车轮滚滚,还得从来时的那条险恶道路返回,后来才知,这是年久失修的209国道。
凤凰实在是很美,跟书上说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外来客多了一点,这也无可厚非,越是有名的地方越是拥有发达的旅游业。何况大山之中的凤凰需要依赖于旅游来获得更好的生活,这是时代所必须给予凤凰的改变,它不再是消失于地图上的桃花源,而是路易艾黎说的“中国最美丽的小城”。美丽,需要被欣赏。凤凰的美丽,在于它远离喧嚣的安静。它藏在万山重叠的水边,因此它汇聚起了浓厚的原始生态,却很少因为历史的繁衍而耗散,反而越聚越浓,越聚越有生命力。又因为这种汇聚,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被干扰和伤害,即使有过也很快消解,所有人都乐于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守着山守着水,守着山神水神土地神,虔诚而快乐。这样的地方,的确像极了陶渊明的那座桃花源。我的问题就在这里了,误闯桃花源的武陵人最终没有能够再度重返,然而凤凰却已经不可避免的成了太多人留恋往返的地方,想要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已经没有了可能,那么这样的原生态,会不会被人流冲散,七零八落?战争和屠杀没有击垮它,难道征服凤凰的,真会是站在城墙上看风景的我们?
曾经拜读过余秋雨的《黔东南考察手记》,对那里的山水人情和原生态文化充满了向往,于是冒冒失失地写下一篇文章去复旦大学的“博雅杯”投稿,最终石沉大海。可是我对于原生态文化的热爱从来不曾消减,我总以为那里还生存着最好的人性、还跳动着最和谐的心灵。只是,这种向往和关注,能不能成为凤凰和黔东南的庇佑?能不能留住它们最有谐律的乐歌?我暂时还不得而知。
至少我来过了吧。而且可以很肯定的是,我以后还会回来,会在这里待到更久的时间,会走进那些酒吧和故居,会踩着沱江的水亲吻脚下的土地。
在这座边城,在这长河流过的地方,是天底下只此一座的凤凰古城。
2011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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