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的倒塌
春节回家,听说老屋连同“队间”一起倒了,
华闻读书阁。
一种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的滋味,牵动着我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驱使我有了去看看的想法,于是,只身骑了摩托,冒着刺骨的寒风和毛毛细雨,来到了老屋场。一组苍凉的画面映入了我的眼帘,残墙断壁、碎瓦烂砖、霉板横梁……更为讽刺的是,在“队间”残存的一角,竟还有一面“红旗生产队”的锦旗,带着一些泥浆顽强地粘贴在残墙上……
看到这种场景,
树海读书阁,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爷爷,如果他老人家还在世,别提会有多伤心了,因为这个场所,凝结了他太多的心血和情感,
树海读书阁,这“队间”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座“丰碑”。
关于这座“丰碑”的故事,还得从我的爷爷开始讲起,他来到这个世上,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期的事,在他刚出世的时候,他的父亲就闹开了革命,也就在他只有几岁的光景,他的父亲就跟随着红军走了,也不知他的母亲是用什么法子将他拉扯大的,总之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他们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也许是遗传的因素抑或是终日打短工的缘由,
精彩读书阁,他除稍显单薄外居然还长成了近一米八的个头。只是全靠打工度日,家里终究太穷,到了该要娶媳妇的年龄却总还是单身。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帮的人,送来了一块“光荣烈属”的牌牌,爷爷和他的母亲终于知道他的父亲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尽管他对于他的父亲没有太多的记印,但还是和他的母亲一起流了不少的眼泪,
金霏读书阁。后来,送来牌牌的朋友又将大户的房屋和田产割了一块分给了我的爷爷,其中就有我前面说到的老屋,
树海读书阁。再后来,爷爷又入了那帮朋友的伙,成了同志,加了党员,并教会他识得了不少的字,从此,
树海读书阁,爷爷逐渐也成就为一个人物了。家里很自然的又多了个女人,也就是我的奶奶。
在往后的岁月里,
孔子读书阁,老家这个小小的村落,在爷爷的带领下,又搞起了什么互助组,再到合作社,再到生产队,爷爷自然而无愧地成了生产队长。说他当之无愧,就是拿现在在的用人标准也是符合的。以德为先,其实爷爷对党对毛主席无比的忠诚是毫无质疑的,这一点可从以下几件事中观其一斑。在那年的9月9日,
铭华读书阁,当在他亲手安上的广播中传来了毛主席与世长辞的噩耗时,他真的落了许多的眼泪。这种眼泪于他的一生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前面讲过的那次接过牌牌的时候,第二次是困难时期握着他生身母亲逐渐冰凉的手的时候,这次是第三次了,当然也是最后的一次,听人说他这一次的流量甚至还超过了第二次。即便在平时,一有机会,
爱看读书阁,他就会对我们说共产党有多么的好,如今的社会有多么的甜。尽管他讲的旧社会并没有象电影和课本上的黄世仁、南霸天、刘文财那么的可怕,只是现身说些解放前我们小姓受大姓、小族受大族欺辱和常常被地痞无赖“食铜”之类的事。食铜就是老家的人对其实根本没欠人钱,
金霏读书阁,但别人硬是说你欠了,并被&ldquo,
孔子读书阁;权威”认定你是“真的”欠钱了这种做法的俗称。当然还有讲其他的一些事情,大致都是新旧对比的一类,个中的意思其实于小的时候的我们都懂,就是要我们感党的恩,听党的话,永远跟党走。其个人的能力在当时也是没有二话的,种庄稼那是公认的第一把好手,在村子里是无人能比的。他牛高马大,加上年轻,身高力不亏,挑担能以一敌两,插秧的技术全大队也只有一人就是他的小舅子可以和他比肩。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是他有公心,做事公正而很少有私心杂念,加上工作上的一股冲劲,又是“老革命”,同时门楣上还有牌牌,因此奠定了他在村子里的统治地位且一直不可动摇。因此,这队长他一干就是几十年,一直干到了分田到户的日子。在这期间,按他的个人总结,也算有不少的光亮点,比如战天斗地开荒造田,山梁上到处有他带领社员开垦的梯田;比如多种经营治理茶山,茶油的产量可以盖过全县;比如科学种田,实现了粮食总量的翻番;再比如基本建设通了马路、筑了水陂、拉了电火、安了广播,尤其还建了“队间”!
提到“队间”,这里又要多费些语言。所谓的队间,就是老家的乡亲对生产队集会和存放物资、农具场所的俗称。作为一级组织,聚会是经常的,起先是在家里,后来便固定在了祠堂。直到队里办起了学校,祠堂成了孩子们的教室后,爷爷就开始规划要建一个生产队的队部,也就是后来被大家称之为队间的建筑。说是建筑,其实就是挨着我家老屋的两间屋子加一个吊脚楼而已。要说什么特别,就算吊脚楼的几根柱子和天桥还算有些特点,那柱子我小的时候是合抱不过来的,天桥是以七根木材拴成一排,再加上护栏的,一头连着吊脚楼,一头接着晒谷场。尽管如此,但在那时,吊楼和天桥已然成了村子里的一道亮丽的风景,反正我儿时是经常在晒场和天桥上嬉闹的。其实这护栏开初也是没有的,只因有一天淘气的弟弟地在天桥上跳舞时跳到了桥下,害得让哥背着他上学有了很长的一段日子后,才能再次下地走路,并从此走起了永恒的舞步。于是爷爷又让木匠安上了护栏。从此,我们即使闭上眼睛在天桥上游走,也不用担心会步弟弟的后尘……总之,吊脚楼的落成和设计,包括其中的一砖一瓦,都凝聚了爷爷太多的心血和快意……
在家人的眼里,爷爷似乎是很寡情的,奶奶患了痨病,经常咳嗽不止,他总是很少留意,但如果有一天那黑牯牛抑或青水牛不吃不喝,没了脾气,他就象似热锅上的蚂蚁,半夜里也要起来看他的老伙计,不,老伙计还不够,是他的命根子,有一次黑牯牛得了病,他竟然三天三夜都没了睡意。他生命当中的氧气,还有多半是那一片插了各种牌牌的实验地,他若一天不去,仿佛也是没了生计。
尽管奶奶对爷爷很有一些意见,但在很长的一个时间段,爷爷威望的提高还是不可逆转。只是其间的危机和来自对手的威协也一直没有间断,因为任他怎样的努力,尽管粮食总量已经翻番,但温饱还是很难兑现。对于这个问题社员们提出的质疑,爷爷也是有他的理由的,一是上交的有些过多;二是人口翻了又翻,任你产量怎样增长,也无法超过女人产仔的速度。细想起来他的理由还算充分,他管辖的人口,从他上任时的四十几人到他离任时已经疯长到了一百二十多人。
理由归理由,而况还仅是爷爷的一家之言,社员在没有吃饱肚子的时候,就会开始质疑他的能力,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人又都会联想起他的“丰功伟绩”,修了马路,筑了水陂,挖了山塘,建了梯田,还安了广播,拉了电火,又增加了好几头的水牛,开回了手扶拖拉机和手推插秧机,尤其是还建了一栋队间……更主要的是这家伙他有公心,且又是大队的一面旗帜……况且他还是个敢为人先的人,比如,第一个穿解放鞋、高统套鞋、军大衫,戴杨子荣式的军帽,用手电筒进而三节干电池的手电筒,还有那个象征权威的大马灯、小闹钟和半导体收音机……所有这些,也算是引领了村里一代人的风潮,这一点从那些村妇们暧昧的眼神里便可领略些许骨子里的深义。因此,爷爷在队里的领袖的地位又还不至于动摇。
于他真正的危机,是到了分田到户的那一年,上面来了1号文件,其精神是推行分户经营。于是社员们纷纷要求分田,爷爷努力地纠正说这叫联产承包,不是分田到户,目前还在试点,搞不搞还看自愿,象我们这样的红旗点,千万不能散,他的语调有点撕心裂肺。可社员此时已经顾不得他的脸面了,其中一个在运动中曾挨过他整的(偷过队里的五担储备粮)公然批着他的鼻子说,你带领我们几十年没日没夜地干,到头来还是吃不饱,没穿暧,既然没有这个能力,就让我们自己干!队间里马上有了一边倒的局面……
此时的爷爷,可以看出是方寸大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道:各位老少爷们,能否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保证让大家吃饱穿暧,大家知道,杂交水稻去年大田试种已经取得成功,请大家看看今年庄稼的长势,我敢肯定,产量翻番已成定局,就看时间了,请你们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吧!三年困难时期那么苦我们不照样熬过来了吗,怎么现在就在乎这一年半载的时间了?
哀求归哀求,但形势已经不可逆转……
在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分山完结的那天晚上,当人们一一散去时,爷爷还独自坐在他的“宫殿”里,环顾着四周琳琅满目的锦旗奖状,在想着他的心事,他原本打算,今年的秋天丰收之后,再在他现在坐的地方安上个电话,对于他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正当他在离他那个“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共产主义理想目标越来越近的时候,唉!真是造化弄人,还是让他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因为在每晚集会时他端坐的那张条桌上,终究还是没能安上电话……
又到了收割的季节,只见社员们都洋溢着笑脸,同时,广播里也传来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结出硕果的喜讯……
可此时的爷爷,还是不服气地嘟嚷,有了杂交水稻,就是让我管,产量它照样翻番?不管你我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不过,不服气归不服气,但见到大家喜悦,他还是满心欢喜!
直到有一天,村民小组长召集大家,商讨着要将队间折价,变卖给曾经挨过爷爷整的那个村民,爷爷先是坚持不能变卖,在发现自己是螳臂挡车的情况下,就以高出那人一倍的价钱盘下了队间,并固执地一个人住了进去。此后,他经常坐在他那“宫殿”里发呆……
记得有一年,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提出要把队间和老屋一起拆了新建一个宅子,老人气得举起了拄拐……
往后的岁月,老人很少出门,其实他是很怕出门,因为只要一出门,他要么就是伤心,要么就是看不惯,他伤心他的那些老伙计—牛,不是老死就是变卖,他伤心水陂垮了,山塘干了,茶山上的杂草比茶油树还高了,他更伤心他开垦的梯田全部撂荒甚至政府还给他们补钱说是退耕还林,他看不惯现在种田不莳田而专用除草剂,他看不惯年轻人不爱种地专门跑到城里打工,他甚至担忧当下的年轻人都不会种地了往后怎么办……
于是,他终于决定,不再出门,终日守着他的大马灯、小闹钟,半导体,还有奖状锦旗,一直到他七十三岁的那年,又染了些风寒,差点没能走出“七十三,八十四”的怪圈,但他硬凭着自己是党的人,怎能相信这种宿命,竟然硬撑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老人终老的那一天,什么也没说,只是要我们好好维护他的“宫殿”——队间……
由于深山移民,我们举家迁到了圩镇的旁边。才过几年,老屋连同队间——也就是爷爷心中的“丰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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