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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那梧桐
那树作为一种凭证,是一直在的。树下有过孩子和恋人,蝶与歌,离和逢,地老和天荒。它总那样在,从这世上有了我到没了我,从这世上有了他到没了他,它不动,它从未动过,到这世上没了它,至于究竟是何时,我无法说。
有人喜欢它,因为她在它那听到了他的誓言;有人不喜欢它,因为他在它那听到了他对她的誓言,于是迁怒。这无可厚非,没人有意见。有人喜欢它又不喜欢它,那要看那人的或遇到的什么事,这实在说不好,也不必去说。但总来,人似总有那么一两件事与它扯上关系。于是我总疑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故,但又着实说不上来,奈何,只好认为是缘分。
我说不上是不是喜欢它,我对它似乎无法谈这两个字,或是不可以此说明,总之我们之间很怪,分不清喜或恶,依赖与离弃,然它似乎掌握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最和最疼痛时它都在,或者说我都去找它,生与死,大喜与大悲,情与缘,它都知晓,或者说我都选择告诉它,只告诉它。但无论如何,至少我并不厌它,这可以肯定。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情份,大可忽略不计 计也计不出什么,这也可以肯定。
时至今日,我对它的所有都与无关,我未曾听过那些誓言。我还太小,小到不该接触爱情。以后或许会有,或许不会,我没有这样的念想。
时至今日,我仍无法说清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又为何发生,即以何为名,又以何为由,终时以何为逝。
我只上了三年的幼儿园,太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母亲不让去。幼儿园离我家近,近到可以听到孩子的哭声。于是外婆带着我,每天,当传来孩子的哭声时我便起,外婆抱着我看哭的孩子,告诉我很快我也和他们一样。
其实我并不在看他们,听也只是偶尔的事,我看的是在旁的树。只觉得好高,比以前看过的树都高,那时觉得参天大树差不多就是如此了。我管它叫高高的树,在我的心里其它的树都是矮矮的树,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树,要是树就得像它一样才对。它让我感到崇敬。这确实是无知和傲慢。
但它也让我感到恐惧。我总觉得那些孩子是走进那树里去了,没有门但是孩子走进去了,然后不见。我害怕外婆说的会实现,我害怕我也和他们一样走进这树去,然后不见。
我不知道能不能走出来,我对他们存在的感知只通过哭声,没有人会在那时哭,于是那时的他们对我是不在,我不知他们出来了,这成了恐慌的理由。只是那时的我似没想过为何走进树去后走不出来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或许那时我的身上就有了自由两个字。很快我长大,长大后明了,这当然是荒诞,只是不知何故这恐惧似还在,我总有走进树里的错觉。
那是我对它的第一印象。
后来这印象被埋没了。多年以后才被翻出,可惜那时我不知是一个荒芜的开始。
我考进了一所很好的中学,母亲却有些担忧,我不明了,也无心去深究,只沉浸在这欢喜中。直到后来才发现母亲是对的。
我还是进了这所学校。所以用还是,是因母亲曾有过小小的阻拦,委婉地。不过看我的样子,母亲也未多说。我不知事后她有多后悔,但我知道她后悔过,她曾哭着对我说,如果那时坚持的话 她没有说完,有些话不必说完。
学校后的第一次语文测试,老师提前告诉了我们作文的题目。作文测试和其它部分分开,先考作文,一节课的时间。隔天再考其它。作文题我已忘了,只知道是半开放。我想了很久,我在回家的路上无意中抬头看见了那树,不知怎的我决定写它,写它的轮回。
我写我从叶的轮回中学会了放手和随缘。我哭了,没有缘由。很久以后我才知,是命定的缘分。满分是30,我得了27,很高的分数。我很高兴,我高兴地去抱那棵树,我高兴得忘了放手和随缘。
那时已知它叫梧桐。
不多时,我做了一件事。
我背着书包,装着吃食和纸巾,作为流浪的物资,我从学校逃了,翻墙。我给亲人留了一张纸条,很短,一句话,让他们忘了我。不是顽劣的任性,不是叛逆的疯狂,这两样东西到现在也与我无缘。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流浪,
念头是即使沦落到他人的玩偶也无所谓,或者说我就是抱着那样的对未来的打算做的这件事。我不认为我能活下去。即使活着怕也是丢了尊严。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但在那时的我看来却是。很疯狂的事,然实质是我很冷静。这并不是冲动的行为,我明白,明白地透彻。我策划了很久。
但流浪不是最后的理由,充其量它只能算作借口。理由是我的胆怯。我想要逃离那种,这是我想到并愿意做的唯一办法。我没有去死的胆量。不过这不代表我没尝试,也是因为很多的尝试让我终于死心,我终是没有这胆量。
可惜我的旅程很短,短到可以忽略。身后有人骑着车追上来了,我被带了回去。那时我第一次觉到了荒凉。
后来的事实在无法可说。我被逼迫着挣扎着去上学。死亡的念头萌生地令人措手不及,我很快接受。我相信我的生命会由我自己了结。这是实话。不知是否母亲看出了什么,她做了一个决定。
我休了学。母亲找了心理医生为我看病。那段时间说不好喜悲,我只是反复地听很多人地很多话,尽管没人懂我,尽管我的话从来没人懂。但我还是听着,我无法反抗。再后来就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了,我和新的一届学生一起。
其实我的病并没有好,关于这点,了解的人只有一个。理所当然地,我的生活于是整日充满了逼迫和埋怨,责怪和冷眼。原因很简单,我不愿上学,不愿到一星期只肯去两三次,每次都还哭着。这当然无法接受。无法接受的后果是向我发泄着怨怒。我只是听,不答。那时我第一次想着聋人的世界会不会安静得太人让嫉妒。我开始向往过那样的日子。
无法继续的后果是转学,母亲说换个环境说不定会好些。她向来认为我成了这样学习压力大的原因比较多,也常怪自己说明知我那样好强却软弱的个性不适合去那样拥挤的地方,却还是让我去了。我也承认,毕竟当初的理由纯粹地让人无法亵渎。然这是否只是一个诱因就不得而知。转学地日子里我继续每周去做心理咨询,回家后自己看看教科书,看看落日,看看夜空地过。
混沌之中突然想起一件小事。小学保送考的前夕,许是心理作怪,我抓了一次阄,看看我的未来如何。抓阄的结果是 出 ,虽有一瞬的心慌,却也没太在意。我清楚我的实力。后来结果出来了,不意外,全年级第二的成绩进了那所中学,当时的 出 也早就被抛之脑后。现时想来,是否是命中的注定呢,我注定与它无缘,还是上帝苦心的安排呢,可惜我骄傲地不屑于他的善言。
我用笑颜瞒过了新校的第一个学年。一切似乎都很好。
那时是初二。寒假过后的第一天,我听见有个声音说,离开吧。那一刻我看见了地平线在转动。它是自由的。它不爱我。我终于卸下了伪装。我对母亲说,我不愿去。在他们看来是毫无缘由,只是我明了,这是宿命的安排。
从我第一眼见到那棵梧桐,见到那些走进树去的孩子时,就已经埋下了。生命的定义在这时出现,母亲说我是个祸害,父亲说我没有以后。我接受这样的安排。于是我的因是个祸害而没有了以后。我向上帝询问真伪。上帝不回答。
这时出现了第二次的迷信。我抓了阄,内容是是否去参加期末考试。结果为是。我不信。我不愿服从。我决定不去,就此了结。然母亲在那时再次说了我是个祸害,比第一次时多了怨恨。这令我改变了主意。我努力忍住哭泣,努力忍住颤抖的身子,我去了。车上的时候,太阳成了月亮。我如是想:我终是逃不了宿命。
可不久后我逃脱了,想的是若逃脱不了是何等幸事。
我思索着是否该退学。毫无结果之际想到的是听宿命的安排。结果是退。我于是决定退学。我深信这是最后的结果。我无力再去挣扎,也无如此的必要,反正是一样的结果。过程在这时轻得仿佛不在,却让我无法承受。混沌之时想,这大概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可我错了。当我终于选择相信宿命时,它不再眷顾我。我无法退学,我必须修完初中的课程。于是我第一次感到了渺小。或宿命于我,只不过是童言的无忌。这件事的时间是现在。
现在,我坐在窗沿,看梧桐。我问它我今后的路,它不答。它怎会答呢,它只是轻得仿佛不在。我想它是不是才是我生命的不可承受之轻,还是我的来世。有人说,如果有来世,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我不敢奢望我的来世,我无法奢望。我已被这梧桐困住,至于是否可脱,何时可脱,已非我所懂,非我所愿。
我也已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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