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新河浦
1839年,鸦片战争战事未发。
那时,广州的西门口是真正的西门口,大东门是真正的大东门,北面越秀山叫观音山,山上的城垣是真正的城垣。城垣之内,镇海楼有着真正的抵御外敌、实现海晏河清宏伟目标的艰巨使命。南边的海印石,是真正的近海之石,
树海读书阁,也是传说中的遗珠之地,
金霏读书阁,珠江因而成名。整个广州城并不多人。城西出西门的西关一带,是近城各邑乡绅地主在广州城的大屋。沙面多是买办半商半住的驻地。东门之东的新河浦涌是从东门下的东濠涌分出的,半包着一个小冲积平原之后就顺势又汇入珠江。小平原因涌成名,就是今天广州老东山的新河浦。这块当年还没有开发的处女之地,别有桃源之意,
孔子读书阁。
河泥冲积而成的滩涂地,平缓而肥沃。一年四季,各色的灌木水草自由地生长。成片成片的荻花、簕杜鹃、臭花、野杜鹃比人还高。白日里,
精彩读书阁,彩蝶飞舞;月色初上,夜蛙互答。
孩童们没有上学,就常在河涌里嬉耍。河里鱼虾隐隐可见。近昏时候还会陆续汇集来众多的垂钓者。土腥味、草香、花香、果香和人们的汗水味、水烟味混合在一起,随着时辰和季节、天气的变化时时更换,灵敏、迷人而令人踏实、喜悦。
青蛙、蟾蜍、马蜂、蚯蚓、萤火虫、秋蝉、蛐蛐、臭虫等生灵活物,
铭华读书阁,依着季节和地界轮番出场,各安其事,
华闻读书阁,不时地出现在孩童与花草树木之间。清晨和傍晚就是小鸟的世界,数都数不清、雨点似的小麻雀晨出夜归,长年盘踞在几棵成林的细叶榕上,
爱看读书阁,叽叽喳喳,早晚都要唱上一两个时辰。自成一景,
树海读书阁。
河涌上时有小艇穿梭。常居在艇仔上的人家,小孩自顾自地玩水,男女主人则热情地吆喝着一船的香蕉、菠萝、木瓜,以及应时节的桃花、荷花、黄菊、红梅,还有冷热各宜的艇仔粥、钵仔糕、龟苓糕,各式糖水甜食,
金霏读书阁。
河涌码头上,时常有穿着裤头比腰身还大一倍的四角裤的男人,拿着莆葵扇在河边聊天乘凉。这些男人可以随时下水泡澡,有时干脆在水里聊天吸烟。女人们就没那么方便了,
树海读书阁。她们只有在一年中大热的几天里,瞅准河边没人了,才敢叫上三五个相好而强势一点的同伴穿着长衣裤,用竹笠半遮着脸来到河边,飞快地顺着河坡下水一蹲,全身衣服湿透之后,就即刻再遮着脸快步回家冲洗。
码头上,时常会有节奏地传来很有章法的叫卖声:“南乳玉,南乳玉啰唉!”你猜是什么?是一式用腐乳制成的脱了皮的花生米,粒粒饱满如玉,质地翠黄,入口甘香。
码头的小摊上,有两式外乡人一般想不到,
孔子读书阁。一式是和味水曱甴,就是春天在水上健步如飞的水蟑螂。人们用油炸过,再放入酱油、姜、葱、蒜、辣椒、桂皮、八角、陈皮一腌,就成男人们打禾解乏时的最爱,入嘴咯咯有声,再斟一口烧酒,就着草堆打个盹,一觉起来又龙精虎猛了。听老辈人说,
树海读书阁,遇有小孩童夜尿的,哄着骗着喂几只就好了。一式是平常稀松的荷叶,一扎扎地卖。用处多了。给刚出生的孩子垫在小枕头上,就不会长痱子;热天或湿气重时煮水加点盐或者乌糖,可以解暑祛湿;当然更可以用来蒸荷香鸡、包糯米鸡、蒸河鱼河虾。听说办喜事时将荷叶铺在铜盘上,再放上鸡块、猪肉、红枣、枸杞、姜、葱,蒸了上桌,是一道很叫好的菜。
与河滩相接是缓慢的土坡。古榕、相思树、千层柏、香蕉林、竹林、刺蓬、荔枝树、龙眼树、杨桃树成为水田、菜地的自然分隔。田地顺坡取势,就沟成形。一年里不断地变换着颜色和模样。最美是近年关的秋冬季节。黄色的油菜花的白色的萝卜花先后出熟,象海一样,香气和颜色却不同。相比于春天里杂色的花和夏天里连片的荷田更让人感到生动而有活气。少见的大石上,人们时常晾晒着刚收成的谷物瓜果,黄的谷子红的辣椒,明明了了。农夫们赤着脚,急迫地担着犁耙水车来来往往,脚板踏地时发出的卜卜声在村巷里回响,随行随远。打夯声、水车咦呜声和小孩童清朗的一曲曲“落雨大、水浸街”、“何家公鸡何家猜”、“囡仔屙屎怨阿嬷”的民歌声时断时续、时大时小,直把田园和村庄连成片。当然,同时传来的还有乡间常有的姑娘小伙的说笑声、吵闹声、叫骂孩童声、犬吠声,以及古树下讲古佬洪钟般的大笑。
村庄与田地交合的坡道转弯处,有几座小草亭,长年摆着免费供人饮水用的青花粗瓷大碗。
土坡和田地间,滚铁圈、跳格子、下石仔棋、堆土窑烧蕃薯的孩童三五成群,时而嬉笑,时而吵闹。也时常有受到大人责骂而赌气的孩童游荡在水间田头,或是河滩边废旧的瓦窑边。不过,很快地,到吃饭时候,就会有大人用充满和解的责骂声将孩子唤回。
高脚菜心花地里、萝卜花地里、荷池边、篦麻地、甘蔗林、芋田里、荔枝林里,这些让人隐约其间又不让人生出闲言碎语的好地方,则常有一对对的年青男女,若即若离地说话传眼色,一边手里不停地干活,但其实什么也没干。遇到熟人,一般是姑娘机灵一点,随时就大声喊:某某妹他大兄,你家的镰刀仔明天千万别借人啦,我明天日出就来取。说着还急忙忙扭着身子小跑着往家里赶。小伙仔反应过来时,就朝着姑娘宽大的布衣下圆满健硕的身子喊得更响:“达嘚,达嘚!”样子憨憨的,眼光却诡诡地顺势从姑娘乌黑、汗津的头发到肌肉圆而绷紧又沾了点河泥的白皙小腿肚上飞快地捋过。时常弄得旁人反而不好意思地问起田里的收成来。
北望东山口,高处有一座东山寺。暮鼓晨钟。那里平时是老人和孩童的天地。年节时就满满的是早早前来敬拜的妇人,忙忙碌碌,烟火缭绕,还时时有炮仗的声响和硫黄的香气到处弥漫。
村屋依着田地三三五五地座落,自然成势,高高低低。各家的猪犬鸡鸭自由地行走在乡里巷道,村里人谁家的牲畜都互相认得清。但牛做为金贵的劳动力则要严加看管和照顾。三餐时分,炊烟四起,袅袅洇洇,人们也据此暗暗地比着谁家的媳妇姑娘利索。
一年四季,各家的姑娘媳妇从田里回来,顺手就把柴火和猪草打了,一到家急忙忙打理家里的老人小孩和伙食,完了又转身出入在井台、池塘、河涌上或是前往这些地方的寺贝通津和其他小道上,挑水的有,洗衣的有,洗菜的有,冲马桶和孩童尿布的也有。一路上,还不能低头赶路,遇到谁都要按着辈份年龄姑婆叔伯地喊着。一时急,看着年龄小而辈份高的喊错了,女人就会先红了脸连连表示不好意思。这地方雨水多,于是各家日子光景好孬,关键也看一家女人在雨水天的家计。所以这里的女人,雨天里总赶集似地做针线,打毛衣,管孩子,腌咸酸小吃,翻拆陈年衣被,或偷空回娘家,走亲威,看病人。嘴巧的老妇会抓紧为人说亲,但大多是把外人说成亲人之后就招人怨。
这里一年三熟。一年里除过年、刮台风外,几乎天天出田里干活。但闲时,小伙仔们时常生事。有就着从河涌打来的鱼三三两两围炉吃烧酒的、打牌赌钱的,还有因谁讲了某姑娘坏话或其他恩怨打骂起来的。不过大家并不当回事。来年从河涌里起龙舟,再与南约、北村比个输赢,全村热热闹闹地吃一围龙舟饭就依旧是好兄弟。
冬天里,时常有成群的老头挤在西墙晒太阳,吸水烟,讲古论今,说风水世事、人情典故,或议祭祀、社戏、乡斗和谁家父母过身的大事。也时常有老妇领着新媳妇在巷头做年节时祭祀用的粿子、挑过冬时做菜吃的豆子、为家里人做针线、做乞巧节的菠萝鸡,或是互相在脸上涂上香粉用纱线挽脸。自然也是叨叨私语,家长里短。村里的好好坏坏、是是非非,就在这时长月久的闲话中明白了、传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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